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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狼/哨向】你不要牵他的手(4)

这章依然没有beta, sorry!


第四章


这间房子和他的记忆似乎没什么两样,不过这次是晚上,窗帘大开,夜色像镶嵌在墙上的油画,莱姆斯坐在餐桌边,上面铺着粉格子桌布,压了两盏茶,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

他在莱姆斯期待的眼神里坐下来,莱姆斯喉结一滑,他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好好看他。灯光惨白到浪费,他头发像一捧涝季的草,项链倒挂在脖子上,像要把他掐死。莱姆斯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向导从来不需要畏惧。

“你刚洗了澡吗?”

莱姆斯嘴唇轻启,愣了一晃神,“啊,对,”他摸了摸头发,“还没有干。”

“你想怎么做?”

莱姆斯嚼了嚼嘴唇,双手摆在桌子上,环住他的茶。“我们先聊会天,好吗?”

“行。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感兴趣的就行。”

西里斯想了一会,盯着厨房一只倒扣的炖锅,“你什么时候觉醒的?”

这句话问得像在复仇。“7岁。”莱姆斯回答很快,西里斯觉得他不必如此坦诚。

“真早。”

“向导一般都会比哨兵早,”莱姆斯似乎放松了一点,“我见过5岁就觉醒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

莱姆斯笑了。“其实不是我发现的,是我妈妈,”他望着很远的地方,“我猜是我哪天做梦给她投射了一山巧克力,她才觉得不对劲的。”

“那她怎么跟你说的?”西里斯觉得有趣。

“她说,‘儿子,这招不错,但我还是不会给你买巧克力的。’”

“然后她就把你送到塔里注册了?”

“没有,”莱姆斯停了一会,好像在深吸一口气,“她很悲伤。”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开始搬家,因为她觉得我既然能投射给她,就也会投射给邻居,甚至是附近巡逻的哨兵,但我们在每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不长。她不是向导,总是很担心。”

“然后呢?”

“然后她连学都不让我上了。她有时候会带一些向导手册来给我念。她在印刷厂工作,那个时候比现在还严,向导手册书店是不卖的。她就念那些方法让我学。听起来很搞笑吧?她一个普通人教我怎么当向导。不过我的第一个屏障就是她教会我的。”

“可你还是去塔里注册了。他们抓到你了?”西里斯盯着他。窝藏未结合向导是重罪。

“是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躲得过的塔。”莱姆斯耸肩。

“你躲了多久?”

“三年。”

三年。西里斯不知道刑期是不是按照躲藏时间算的,他很想问。

但是莱姆斯已经问话了。“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西里斯把好奇推到后头,努力回忆起来。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哨兵觉醒的年纪各不相同,一个班上的人身高能差上一半。但他确实记得那个时刻。当时他们在某个海滩度假,他一直觉得耳朵隆隆作响,一开始他以为要下雨了,但是天晴得不能再晴;然后以为是有飞机,但是哪也找不着一架。“你干嘛呢?”雷古勒斯问他。这小子乘波踏浪而来,只穿了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搂了块红色的冲浪板,“擦”地一下插进沙子里。“你看见飞机了吗?”他问,于是雷古勒斯就眯起眼睛望天,手遮着眉毛,脑袋绕了一圈。“没有飞机,哪有什么飞机啊?”“可是我听到声音了,难道是船吗?”于是雷古勒斯又跑到海里,又跑回来,说没有什么船。“奇怪,可是我明明听到声音了,你听不到吗?”“什么声音啊,我——”他弟弟停住了,眼睛瞪得滚圆,“我去,西里斯,你他妈是个哨兵。”

这小兔崽子刚摆脱家庭教师上了中学,吸收脏话跟海绵一样快,并且很狡猾地从不让别人发现。那是夏天,所以他就是13岁了。

“快14岁,算挺晚的。”

莱姆斯履行义务般点头,西里斯看出他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但这时他脑袋像上树的松鼠猛地一蹿,喉咙挤出一支细小的声音:“哦!”

西里斯循着他视线望去,发现大脚板正站在背后的墙上。他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很小,低着尾巴,短着腿,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不,不是慢条斯理,是小心翼翼。他的视线警惕地聚在一处,他在跨过墙壁的拐角时跳下来,不动了。

西里斯不知道如何开口,但莱姆斯一如既往地快人一步,“他想保护你。你很紧张。”

西里斯觉得这种情况下反驳似乎只是自讨没趣,尽管他真不觉得紧张。莱姆斯伸出手,大脚板还是不动。莱姆斯等着,大脚板直起腿,一步一顿,绕过他的手。莱姆斯没动,大脚板在桌子底下坐了,西里斯只能看到他毛乎乎的背影,耳尖蹭着桌板,然后他跟只喝水的长颈鹿似的,伸弯脖子舔了莱姆斯的指尖。

日了他妈的狗了。这他妈绝对是他人生的尴尬巅峰,尽管他对面的两只生物明显乐在其中,无视他的窘迫善良到残忍。回去!他在心里大喊,但是莱姆斯先抽回了指尖,带着胜利的微笑把手摊在桌上,“准备好了就开始吧”他说。他的目光像一颗稳稳掷出的保龄球,接着他闭上眼睛。西里斯觉得他像《最后的晚餐》里的耶稣。

现在跑还来得及。他的大脑前额叶发出最后通牒,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大脚板转过脑袋回望他。叛徒!他痛骂,大脚板挑衅般眨了眨眼。莱姆斯还闭着眼睛,桌上的手掌微微蜷曲。他最后看了一眼大脚板,然后也闭上眼睛,握住了耶稣的手。

 

他感觉自己被抽去了灵魂,失去重量,被裹在云做的毯子里急速飞行。很快眼前出现一片景色,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地上,四周都是很短的草,头顶是一望无际的层层白云,眼前是延绵的灰白色断崖。他猛吸一口气,空气清凉。莱姆斯还牵着他的手。

这是哪?

我的脑子。

我知道,但这是哪里?

哪也不是。

我意思是……算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问这是不是我记忆里的某个地方,但这确实不是。这地方是我想象出来的。

你想象出来的?

对。我想既然是第一次,还是选一个普通的地方为好。

你经常干这种事吗?

有时候会。我以前是塔里的心理医生。

哦,怪不得。

那……你感觉怎么样?

这地方吗?这啥都没有,你想象力真不太行,莱姆斯。不过如果你是问我感觉怎么样的话,我感觉还挺爽的。

莱姆斯笑了,在他的脑子里看他真的奇幻。

你要是想加点嶙峋怪石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比较倾向于坐得舒服一点。

你要怎么做?我们就是换个地方聊天吗?

不急。你可以先逛逛这个地方。

莱姆斯说“逛”这个字就好像他们在牛津街上,而西里斯目光所及之处不是乏善可陈的草就是一成不变的天。他往前走,既然前面是断崖,那这片草一定有尽头。果然,他很快就走到了,对面的断崖高耸,底下有条宽河缓缓流过。

莱姆斯拣了块平处坐下来,西里斯观察河流的走向。它来自远方,又流向远方,远方水天交融,薄雾笼罩,似隐似现,若有金光。

那里是什么?西里斯指着那道金光。

边界。

什么的边界?

这块地方的边界。

我换种问法,边界的外面是什么?

莱姆斯仰起脖子,像一只展翅的雪雁,西里斯这才发觉有风。

我刚才说了,这地方是基于我的想象,所以边界就是用来框住它。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

你是说这地方就好像一个星球,外面是整个银河系?

倒也不是银河系,因为外面的东西不像这里这么规整……不过你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我跳下去会怎样?

嗯……你可能会觉得很痛。

我不会死吗?只是痛而已?

我不知道,我没试过。你可以试试。

算了,我可不想自讨苦吃。

你知道吗,莱姆斯等西里斯坐在他旁边后说,在非洲,哨兵成年的时候就会跳下这样一座悬崖,来宣示他们的能力。我是绝对活不成,你们体能好,大概最坏也就扭了脖子这样。

纠正:是扭断脖子。哨兵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们也是人类,不是C-3PO。

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前塔里还有教堂,结合是上帝的旨意,要遵循复杂的传统仪式,不过那基本上就是在牧师面前做//爱,所以也没什么好怀念的。莱姆斯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我们。

战争不会结束的,莱姆斯。

不是我们不需要战争,是战争不需要我们。

你真他妈的浪漫。西里斯也倒下来,脊背顶着硬邦邦的石块,莱姆斯抓住他的手,他不知道是不是向导都这么喜欢身体接触。

你得想象你身体里有个钩子。

什么?

我是说你运用能力的时候,你得找到这个钩子,这样才能防止感官过载。

类似挂衣钩的那种钩子吗?

嗯……得比那大点,像船锚那样。你得想象有这么一个锚。

哦。

你想象出来了吗?

等下……好了。

好。现在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云,我听到你在跟我讲话。我感受到了风。还有背上的石头。

还有吗?

没有了。

下面有条河,你怎么会听不到河的声音?

不知道。我没听到河的声音。

用你的能力去听它。闭上眼睛。别忘了你的钩子。

是锚,莱姆斯。我还是听不到。

你有把感官和锚连起来……

当然连起来了我也是上过学的好吗?

那你再试试。

西里斯重新延展听觉,他感到耳旁的风乎乎作响,往下、往下,他期待听到那潺潺的流水,但下面是一片虚空,他的听觉像坠入深渊的石子。

不行,还是没有声音。

你得集中注意力在锚上,像我抓着你的手一样抓住你的锚,把它埋进你的心里。你得向里走,不是向外面。

西里斯快被他搞糊涂了。向里走。他一边琢磨一边把锚埋进心里。深一点、再深一点。莱姆斯在他耳边说。我们是自然的造物。他眼前出现母亲的面孔,是自然选择了我们。西里斯努力甩掉她的脸,莱姆斯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必须要很快,像箭一样把你的感觉射出去。风刮得更猛了,西里斯再次俯冲,这回力道大得像整个人纵身一跃,一头扎进那条汩汩的河里。他的感官被屏蔽了,河水争先恐后地灌进耳朵,钻进脑壳炸响一串闷雷。他在急速下沉,水压让他窒息,他使出浑身力气猛地一跃,从草地上弹起来,蓦一睁眼看见眼前升起几人高一个大浪,在令人窒息的一秒静止了,接着啪地一声打下来,把他和莱姆斯都打了个湿透。

操,西里斯!

西里斯把湿嗒嗒的头发从脸上挪开,看见莱姆斯正艰难地爬起来,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我表现咋样?

令我印象深刻,我得说,但我们不是在搞想象力比拼大赛。

刚才怎么回事?

很简单,你没用听觉,你用了投射。

投射?

不是向导的那种投射,是因为你现在在我的脑子里,所以你可以用精神力对我做一些投射,具体表现就是改变这里的环境。好了,他伸出一只手,我想今天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西里斯坐在地上仰视他,好像不久前的大脚板。水珠从莱姆斯的额发落到鼻尖,他的眼睛被洗得发亮。你个骗子。西里斯发现自己说,这条河他妈的就没有声音。这是你的脑子,你故意设计的。

好吧我骗了你,你抓住我了。他举起双手。因为我的目的是让你不要迷失在感官里,不是让你分辨有几种声音。

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骗了我!

我们都会被自己的感觉骗的,你觉得常理来说一条河肯定有声音,或者我告诉你有声音你就相信了,所以你觉得被我骗了或者被自己的逻辑骗了,但是感官不会骗你,你没听到就是没听到,可你用逻辑把它合理化了。

哇哦,谢谢您热情洋溢的演讲,卢平教授,请问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

莱姆斯这回却不肯伸手了,刚刚的笃定一下子无影无踪,好像是发现西里斯不像大脚板那么好哄。他脸上显出一种窘迫的神情,让西里斯想起在酒馆遇到他那天。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那么严重。西里斯转头看了眼那道白崖,操,我是不是每次都对你凶巴巴的?天哪,我怎么会这样。

我骗了你,所以你生我的气,这很合情理。昨天也是因为我给了你错误的建议。你完全有理由指责我。

不,我不该这么对你,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西里斯,莱姆斯蹲下来,你不用觉得我是个向导所以就要对我温柔一点……

这和你是不是向导没关系!有人告诉我我对向导有偏见,没错我是有,昨天晚上你就很清楚了,但是我不会因为你是个向导就对你有偏见,不仅是对你,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就再好不过了。莱姆斯咧嘴笑了笑,我保证以后不再骗你,行吗?他的手掌在膝盖上摊开。行。西里斯说,他抬头望了望一成不变的白云,我喜欢这个地方。尽管他现在所有的衣服吸在一块让他浑身难受,莱姆斯应该不会允许他在自己的脑子里脱衣服的。他伸出自己湿淋淋的手,莱姆斯最后一个笑容倒映在他视网膜上,我希望你也喜欢下一个地方。

 

事实证明,莱姆斯有一种难以察觉又非常强烈的自尊心。因为前一天西里斯说他没有想象力,第二天他就几乎把所有生态系统都搬进了脑子里。他们躺在一块礁石上,头顶瑰丽的云彩,眼前是镶了暗光的海浪,但是如果你往左看,那边就出现了一座森林,像从水里长出来似的,而他们背后则是巍峨的雪山。我不是来这儿徒步旅行的,莱姆斯。西里斯望着正在爬山的两只企鹅。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咱们再开始。莱姆斯说。我觉得这儿就挺不错的,真的。你想出什么地方我都喜欢。这回莱姆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让西里斯闭上眼睛,再睁开,森林和雪山就都不见了,连同那两只企鹅,只有辽阔的海洋和五彩缤纷的晚霞,海岸上点起一座灯塔。

 

西里斯几乎每天都来,练习时间有长有短,莱姆斯有时候会显得很懊丧,尽管他总是隐藏得很好,因为西里斯的锚“埋得不够深”,有时候又会安慰他说,能力越强的哨兵越觉得难以掌控平衡,因为他们的锚需要更大、更深,而一般做这项工作的都是向导,所以这些哨兵一旦结合能力更为强大,塔里的首席哨兵就是这些人。当然莱姆斯不会说后面半句话,但他故意避开结合的话题并没有让西里斯觉得宽慰,所以回到现实世界以后西里斯经常会坐在露台抽烟,莱姆斯陪他一起抽。不聊天,只抽烟。活动脑子是很累的事,他俩都费不起这个力气另找话头,就心照不宣地一块吞云吐雾,好像只是来到了另一个星球。詹姆抽烟的样子总是有点用力过猛,他喜欢吸腮帮子,吐烟跟吹蜡烛似的,这可能和他当初学是为了追莉莉有关,而莱姆斯吸烟就好像他已经吸了一辈子烟,烟捻在他手里像撩动纱帘,月光亲吻他的前额,黄昏照亮他半张脸,手臂的绒发在风里静默鹄立。莱姆斯右手有一道伤疤。自掌根始,隐入毛线,只有在这时才露出短短一截,像海豚露出海面的鳍。西里斯从不在它身上停留,但他一定没藏好,因为莱姆斯之后只用左手拿烟了,另一只手埋在裤袋里,像一粒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

他们原来在厨房吸烟。那天莱姆斯刚沏好一壶茶,西里斯想抽,就问莱姆斯能不能在厨房抽,莱姆斯说可以,然后转身去开厨房的窗户。西里斯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和够窗子时翘起的屁股,这时候他潜意识里的贵族教养操纵他找个容器把烟灰点一下,正好莱姆斯转过头大喊一声这是我的茶!西里斯一个激灵没拿稳烟,空中滚了半圈正巧砸到脚背。结果他抱着脚鬼哭狼嚎了好一阵子,莱姆斯一边心疼他的茶一边假惺惺地说都是我不好。西里斯说你别傻楞着了赶紧给我找块布擦擦,莱姆斯就一边找一边说谁叫你不穿袜子?西里斯跳到椅子上,莱姆斯从冰箱里找了块黄油,用蓝色方格子手帕包着,然后坐过来把西里斯的脚搁在他腿上,把那块东西轻轻压在上面。莱姆斯捧着他的脚问他有没有好点。当然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以后就在露台吸烟了。露台上种了一溜花,塑料杯子橡胶盆子泡沫箱子,莱姆斯就很无聊地给他指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西里斯就在旁边嗯嗯啊啊,在恰当的时候问几句话。他其实都认得,他认识每一种花香,上学的时候都考过。不过莱姆斯跟他不是一个学校的可能考的内容不一样。哦对了,莱姆斯是向导,用不着闻花。

向导。这个词听起来竟然有一点可爱,像会舞一把小旗子带你去亚马逊丛林探险,结果自己先被蟒蛇吓晕过去的那种。倒不是说他觉得莱姆斯胆小,相反,西里斯觉得他很能干,也许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厉害。有他这种天赋的人不是继续留在军队就是调到更加不可言说的地方,詹姆称之为“通往塔顶的天梯”,而他现在还是个领导的小跟班。吉迪翁的日程表需要在脑子里造颗星球才写得下吗?西里斯为站在塔这头思考问题自责了一秒。在他们为数不多的现实生活谈话里,也从不聊工作的事,西里斯觉得是他第一天就问出个惊天大秘密导致莱姆斯犯怵,躲进他坚硬的壳里,只有偶尔他觉得高兴才会探出脑袋,或者造星和训练西里斯实在让他精疲力竭,粗心大意地掉进陷阱。最接近的一次,西里斯永远也不会忘记,莱姆斯说他刚入学的时候跟别的小向导只在脑子里聊天,后来他有天开口说话,把她们都吓了一跳,他才知道原来她们都以为他是哑巴。莱姆斯讲这事的时候露出怀念的笑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泄露了一个秘密。也许是他自愿的,在身上割开一道小口,让西里斯得以窥见他的过去、他的内心,就像他手上那道伤疤。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纹,他还有几根银色的头发。他还这么年轻。他的脑子要容纳那么多东西。西里斯问他自己是不是他最难搞的病人,结果莱姆斯说你不是我的病人,西里斯就问那我是什么?莱姆斯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停住了。朋友?西里斯提示道。当然,莱姆斯重启了,你当然是我的朋友。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抽烟久的人可不会有这么白的牙齿,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来了。莱姆斯指着那盆铃兰说这是他们刚搬来的时候玛琳买的,她泡了一夜种子,亲手从楼下的草坪掘了土,把种子埋在花盆里,平了土,每天都要看它有没有发芽。现在它已经长得很旺盛了,挨挨挤挤地垂着白色的小花。西里斯非常通情达理地接了句我希望她的姑妈赶紧好,这样她就可以回来陪你了。然后莱姆斯说——听好了这是重点——她不会回来了。

他说这句话好像在悼念一个逝去的情人,所以西里斯第一反应是玛琳是不是死了。但是不对,莱姆斯的结合还在,他人有所属、心有所属的证据众目昭彰,而西里斯面对重点的反应速度如果有他怼人那么快的话他也不用纠结到现在了。他本来可以直接问为什么,这很合情理,然而当时莱姆斯的表情实在是太他妈悲伤了,血淋淋的像一道致命伤口,他什么话也想不出来。而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莱姆斯发现他的孔雀草少了一盆,着急忙慌地灭了烟头就冲出了门,片刻后重新出现,手里捧着新鲜的残骸,脸上挂着新鲜的雨滴,西里斯就知道那个时刻过去了,他永远不可能再问这个问题。

 

 

 

西里斯坐在椅子上,“到你了,布莱克。”埃德加叫他,他站起来就往里间走,埃德加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西里斯觉得如果他是向导,“别乱说话”四个大字肯定震耳欲聋。

他打开门,里面只坐了两个人,他都认识。

“下午好,西里斯,”弗兰克心情愉悦地打招呼,“坐下来说吧。”

西里斯坐下,发现这里的布置被改过了。柜子被撤走,窗户锁着,房间只剩一张桌子。

桌子对面坐着弗兰克和金斯利。弗兰克是公关部门的,金斯利是向导搜捕队的,西里斯觉得这两人简直天生一对。

“在这工作怎么样?”弗兰克问他,西里斯就知道他是负责谈话的那个了。

“还行。”

“你一般做什么?”

“巡逻。”

“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我们就不能直接进入正题吗?”

“别急嘛,我不想你太紧张。”

“我没有紧张。”

“行吧,随便你,”弗兰克叹了一口气,更像是在打哈欠。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既然你都认识我跟金斯利了,那繁文缛节咱们就省了。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好吗?”

“问吧。”西里斯靠在椅背上。

“你不上班的时候一般在哪?”

“在家。”

“我说了请你如实回答,”弗兰克笑了,“你再好好想想。”

“是你问的太宽泛。”

“好吧,那我问你,你昨天晚上——不,再具体一点……九点,在哪?”

西里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最好别在没必要的时候撒谎,所以他如实说了。

“在朋友家。”

弗兰克又笑了,“你刚还说你总是在家。”

“他家就在我家楼上,走两步就到了,跟在我家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经常去他家咯?”

西里斯抬起下巴。“算是吧。”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非得问这么清楚吗?”

弗兰克放下笔。“如果他是个平民,那就不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如果是共感者,那反正我们都是要调查的,这种事早晚会被人知道。如果你相信你朋友的为人,大可不必遮遮掩掩的,这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他是个向导,不是你们的怀疑对象。他叫莱姆斯·卢平。”

金斯利低头记录,眉梢一挑,弗兰克指尖翻动了一页。“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是莱姆斯的朋友。”

西里斯下意识要反驳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但他及时制止了自己。操,他真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我记住了。我们跟莱姆斯问话的时候绝对会提起你的。”弗兰克说。

“你们连向导也不放过吗?”

“职责所在,西里斯,我们不针对任何人。”

“你们不针对任何人,”西里斯重复了一遍,“你们盘问彼得用了多久?有三十秒吗?”

“帕蒂格鲁先生非常配合,”不像你。西里斯在心里补充。“我们问完了该问的所有问题,他对我们非常坦诚。现在回归正题,你在莱姆斯家一般做些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个向导来?嗯?那可省事儿多了。”

“我不知道你对塔有什么偏见,西里斯,”弗兰克的表情干巴巴的,就连金斯利也抬起了头。“你知道那是违反法律的。”

西里斯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在塔里工作了。“你不是想让我配合你们吗,”他盯着面前的两人,“那好,用你的话说,‘让我们省了繁文缛节’。现在我告诉你,我知道我在你们的怀疑名单里面。一个精神如此不稳定的哨兵在最混乱的地方执勤却连续几周安然无事,真厉害!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塔不会因为你身体变好就怀疑你,”这话是金斯利说的,“塔希望你健康。”

“并且,”弗兰克补充道,“很多像你这样的哨兵并不清楚违禁药物的危害,或者明知危险还抱有侥幸。俄国人说它很安全所以你们就信了对吗?你只要开始使用,就一辈子离不开它了,不管你有没有结合。不要把你的信任摆错地方,西里斯,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好了,回到正题,你都在莱姆斯家做什么?”

 

 

 

“你认识昨天那个人吗?”

莱姆斯把水壶架在炉子上,转过身来问他。“哪个?”西里斯还没回过神来,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滑雪,整个人从雪山上滚下来一动不动,然后等莱姆斯震惊地冲过来察看他的时候突然翻身吓得他一屁股摔在雪里。不过这并不是导致他现在还感觉潮冷潮冷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后面莱姆斯趁他还没爬起来把他埋在了雪地里。“就是那个我们在塔里碰到的,来和你说话的那个人。”

西里斯想了一会。昨天他去塔里报道,正巧在电梯附近遇到莱姆斯,就聊了几句,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布莱克。”他转头一看,来者十分眼熟,名字在舌尖打转,结果莱姆斯快人快语,先来了一句,“恕我直言,先生,这里是塔,是您遇见一个哨兵最不应该惊讶的地方。”

“你说斯内普啊?”

“对,就是他。你怎么认识他的?”莱姆斯靠在流理台上,西里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以前和我一个学校的。”

“你是指训练共感者的学校吗?”莱姆斯瞪着他,眼睛在昏暗的厨房里发光,“可他是个平民啊。”

“对,他现在是个平民,不过他一开始是被当成向导在塔里注册的,但是没几年吧,他们认为他能力不足,没法继续训练,就被除名了。”

“还有这种事?那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被当成向导?”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冒了点苗头就来登记了吧,也许他们以为这点火苗会越烧越旺,结果没想到就是点儿火星子,灭了。”

“那你的感觉呢?你和他念过书,他是什么样的人?”

西里斯不知道为什么莱姆斯对斯内普这么感兴趣。要不是他提起他都忘了,而莱姆斯那天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看来斯内普真是长了张讨人嫌的脸。

“你那天也看到了,我跟他不对头,詹姆比我更讨厌他。嗯……好像所有人都不怎么喜欢他,也许除了莉莉。”

“他和詹姆以前是情敌吗?”

“哦,不,当然不是!他和莉莉不是那种关系。”

“一个人能被所有人讨厌也是蛮有本事的。”莱姆斯总结道。

“那你呢?”西里斯突然来了兴趣,“你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吧?”

“呃,我不会用这个词。我们哨兵和向导是分开上课的,当时学校里几乎全是女向导,她们对我都挺好。”

“所以你想说你只是在女孩子当中受欢迎?”

“为什么这话一到你嘴里就听起来好奇怪?”

“承认吧,莱姆斯,你就是讨女孩子喜欢。玛琳肯定早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吧?”

“我们一开始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直到要结合的时候才……”

“哎呀我都懂的,别害羞嘛,詹莉以前还是死敌呢。”

水开了,莱姆斯动了一下,西里斯让开让他去倒茶。“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莱姆斯背着他说。“好啊,我去开电视?”西里斯边说边走进起居室。

 

西里斯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可能都没开电视机,就直接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莱姆斯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捧着一碗薯片,专心致志地看电视。现在应该很晚了,莱姆斯看的可能是录像带。西里斯盯着小小屏幕上闪动的人影,突然意识到电视对莱姆斯的吸引力。对于一个向导来说,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情绪和想法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莱姆斯7岁就觉醒了,他一辈子都在别人的思绪里过活。他的大脑就是他的战场,如果他必须像个普通人一样试探、揣度、犹豫、慌张,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泰然自若吗?这些电视上的人偶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一种普通人生活的体验游戏,还是向导能力的检验场?他会迷惑不解吗?还是对解谜游戏欲罢不能?他自己就是个谜。他想要了解他更多,不仅仅是血淋淋的伤口。他想要的在更里面。“我想要。”他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来了。

“你想要什么?”莱姆斯施舍给他一瞥,又盯着电视机,“你想喝茶吗?”

不,他不想喝该死的茶。“我想要你进来。”他说。

“进来……哪里?”这回莱姆斯给他一个完整的脸了。

“我脑子里。”

莱姆斯挪了挪,坐到西里斯跟前,整个人成了半黑半蓝的影子,西里斯几乎可以摸到他的脸。“现在这样不好吗?”他声音很轻很近,像耳语的幽灵。

“不,现在这样很好。但是我想要你进来。”

莱姆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西里斯不知道他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如果他是想找出撒谎的痕迹,那他得失望了。你是个向导,他想,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

“我们明天再讨论这件事好吗?”他最终说。

“还有一件事。”

“什么?”

“明天詹姆要给我办个派对,你来吗?”

“什么派对?”

“来的人你都认识。”

“你是说来的人只有波特夫妇吗?”

“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很委婉吗,莱姆斯?”

莱姆斯笑了,如果西里斯不是个哨兵他绝对看不出他在笑。“没有。我肯定来。”

“你保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睡吧。”

西里斯没有回答,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天已经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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